第二十六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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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六章
1932年10月中旬。大洪山上鋪上了一層厚厚的落葉，一陣秋風刮過，寒意又加深一層。關向應緩緩地走在山坡下，他皺著眉，垂著頭，心裏比秋風更涼。此刻，他要去山下的溪邊找賀龍。
幾天前，關向應小病裝大病，總算推脫了帶人逮捕尉士筠的任務。昨天，他的風寒病剛一好，夏曦的妻子譚國甫竟來看望他了。譚國甫問過關向應的病情，即將話轉入了正題。
譚國甫皮笑肉不笑地說：“向應啊，聽老夏的口氣，等你病好後，可能擔子要更重，工作更覆雜。”
關向應對譚國甫本沒好感，只不過沒有作任何表露罷了。他見這女人來看他，知道她準沒安什麽好心。所以，關向應只是不可置否地沖譚國甫笑了笑。
譚國甫又囁囁不休地說：“所以呀，你今後更要註意身體，要不，那些‘改組派’分子就高興了。”
又是“改組派”，關向應一聽，心裏更加厭煩譚國甫。但他不好說什麽，再說，對這樣一個女人又能說得通什麽？
“謝謝你的關心，我不會有什麽大病的。” 關向應敷衍道。
譚國甫又說：“這革命工作真是太覆雜了，‘改組派’抓了一個，又出來一個，抓了小的，還有大的，抓了大的，還有更大的。”
關向應見譚國甫越說越離譜，就莊重地說：“還有比萬濤更大的？萬濤是‘改組派’的聯省委書記，難道還有什麽‘改組派’的中央書記？”
譚國甫一時沒聽出關向應的話音，竟壓低聲音說：“你怕是沒有啊？既然有聯省委書記，中央書記也自然有啦。”
關向應聽了，心中不由一沈。看來，這夏曦還會把“肅反”鬧得更大，而這個女人，在其中也會更加興風作浪。
想到這裏，關向應用否定的語氣說：“我看這不可能，整個國民黨‘改組派’也就那麽幾個人，即便有中央，那也是在敵區，怎能會設到蘇區來。”
譚國甫柳眉一揚，薄唇一撇，自作聰明地說：“這有什麽不可能的，反革命分子為了達到他們的目的，什麽事做不出來？”
關向應說：“我看不可能，就說我們共產黨吧，也在反動派內部安插了不少地下工作者，可就沒把中央設在敵人內部。在敵方內部設中央，這是絕對不可能的。”
譚國甫見關向應如此固執，如此缺乏認識，突然低了聲問：“向應，你看賀龍像不像‘改組派’分子？”
關向應一聽，不禁大驚失色，他怎麽也不會想到譚國甫竟會說出這種話來。
關向應睜大眼睛說：“這怎麽可能？賀龍同志要是‘改組派’的話，那整個紅三軍就不是共產黨的軍隊了，那還怎麽會天天和敵人拼命打仗？”
譚國甫說：“向應，你頭腦並不簡單，怎麽就愛鉆死胡同呢？”
關向應說：“賀龍同志參加革命，加入共產黨，都是在革命最困難、最危險的時候，有道是患難見真情，這一點，我們全黨全軍都清楚。”
譚國甫冷笑道：“‘改組派’的狡猾，也正表現在這裏嘛。你想那孫德清，不也是在革命處於低潮時混進共產黨的？”
關向應聽了，脊上直冒冷汗。譚國甫說這樣的話，決不是空穴來風，一定是夏曦對賀龍有了懷疑。
譚國甫見關向應張口結舌，笑道：“向應，你看你，一個‘改組派’就把你嚇成這樣，還是老黨員呢。”
關向應嘆道：“我緊張什麽？我是覺得這太不可思議。”
譚國甫說：“當然，賀龍到底有沒有問題，這還需要調查，因此，老夏的意思是，叫你多留心。”
譚國甫的目的竟是讓關向應監視賀龍。關向應聽了，心中不禁一陣悲涼。
譚國甫走後，關向應好半天轉不過氣來。他越想越不對勁，決定瞞著夏曦等人，給賀龍透一透風，讓他思想上早有防備。今天，夏曦好不容易離開了他的辦公室，帶著姜琦等人到下面去工作了。關向應逮著這個空兒，便去軍部找賀龍。軍部的值班參謀告訴他，賀龍到後面山坡下的小溪裏釣魚去了。這樣，關向應便找到山坡下來。
關向應來到後山坡下，果然看見賀龍和他的警衛員在那兒釣魚，便默默地走了過去。
賀龍正專心地釣魚，他的警衛員看見關向應後，沖他一笑，示意他不要出聲。關向應便靜靜地觀看。不一會兒，魚線上的浮子一上一下地在水中動了起來。賀龍便握緊釣竿，凝住眉，盯著浮子。忽然，浮子被底下的魚拉到水面下去了，接著又開始往上浮。就在這時，賀龍將鉤竿往上輕快地一抖，魚線被繃直了，魚兒也上鉤了。賀龍再將鉤竿慢慢往上一揚，一條巴掌寬、一乍長的黑鱗鯽魚就被提出了水面。魚兒在鉤上掙紮著，把身上的水甩成了細小的水珠兒。賀龍的眉頭舒開了，眼睛笑成了兩縫。
賀龍從魚鉤上取魚的時候，關向應才說：“收獲不小啊。”
賀龍笑道：“怎麽，你也有心情看我釣魚了？來不來試一試？”
賀龍的警衛員說：“關政委，賀軍長說您風寒剛好，準備送魚給您補身體呢。”
關向應嘆道：“魚雖好，只怕我味口不好，咽不下去啊。”
賀龍說：“這好辦，按我們湖南的作法，在魚裏多放點辣子，那就胃也開了，汗也發了，身體也補了。”
關向應說：“你說得當然容易，有些病，怕是用藥也難治啊。”
賀龍說：“向應，聽你的口氣，你是不是因為我們打了敗仗，心裏沈重，背了包袱。”
關向應看了看賀龍的警衛員，岔開話題說：“讓你的警衛員到坡上摘幾把山裏紅果子怎樣？那東西才開胃呢。”
賀龍笑道：“行。”又沖警衛員說：“去吧。”
警衛員離開了小溪，賀龍說：“向應，你是不是有什麽話要跟我說？”
關向應沈重地點點頭，說：“雲卿，打了敗仗我怎會背包袱，勝敗乃兵家之常事，我擔心的是目前的‘肅反’工作。”
一聽‘肅反’二字，賀龍的臉色就沈了下來。他說：“我正想給中央寫個報告，反映‘肅反’的真實情況，再這樣搞下去，紅軍早晚得自己把自己搞垮。”
關向應嘆道：“前幾次，我在夏曦那兒親眼看過中央的來信，中央對‘肅反’是讚賞的，還指示要把‘肅反’工作引向深入。”
賀龍擰起濃眉說：“那封信，我也看到了，夏曦把它當寶貝一樣地到處顯擺呢。但是，我們不向中央反應，中央更不了解實際情況。”
關向應說：“只怕是中央不賣你的帳，我看，你應該多加小心，尤其是在‘肅反’這件事上。”
賀龍眉頭一挑，說：“難道有人也想拿‘肅反’來害我？”
關向應說：“小心點總要好吧。”
賀龍大聲說：“我賀龍光明磊落，對黨沒有二心，腦袋都不怕丟，還怕什麽。”
關向應還要說什麽，卻見賀龍的警衛員從山坡上匆匆下來，知道一定有什麽情況，便不再說了。
果然，警衛員說：“軍長，關政委，姜處長從山坡那邊過來了。”
原來，賀龍的這個警衛員是一個精明的小夥子，他見關向應到小溪邊來找賀龍，便知他有重要的話要與賀龍說，當關向應要他去采山裏紅果子時，他就更加清楚了關向應的意圖。於是，他借采山果之機，在山坡上為兩位首長望起風來。警衛員清楚夏曦早對賀龍有了戒心，他必須為賀龍作好哨兵。
關向應見警衛員這樣說，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，便趕緊起身告辭。他轉過一個山彎，往一邊去了。
賀龍這時早沒有了釣魚的心思，即收了鉤竿，與警衛員一起沿原路回住處去。這時，他看到姜琦與幾個戰士押著兩個犯人走下山坡來。賀龍見了，臉色變得鐵青。不用問，這兩個犯人一定是姜琦抓的“改組派”。賀龍於是叉腰站在山溪邊的路口，單等姜琦一行到來。
姜琦遠遠地看見賀龍立在山坡下虎視他，心裏慌張起來。姜琦雖為夏曦的紅人，權傾紅三軍，但對於賀龍和段德昌這兩員虎將，還是十分害怕的。他知道一旦這兩員虎將發起怒來，殺他這個姜琦，還不像捏死一只螞蟻。因此，姜琦雖然到處施展淫威，但卻盡量避免與賀龍、段德昌發生沖突，幹什麽事，都盡量避著他們。現在，姜琦見賀龍擋在前面，便知道沒有好事，但他想避開已經來不及了：一是這裏沒有了其它的下山路，二是賀龍早挑戰似的望著他。姜琦只好強作鎮定，硬著頭皮，帶著人向賀龍這邊走來。
姜琦等人走近了，叉腰立在路旁的賀龍黑著臉問：“怎麽回事？”
姜琦盡管早有準備，說話還是很緊張。
“賀軍長，是這樣，我們奉夏書記的命令，在八師抓了兩個‘改組派’。”姜琦低聲地說。
賀龍故意說：“你大點聲！”
姜琦只好硬著頭皮覆述了一遍。
賀龍上前一步，厲聲說：“你通過八師師部沒有？”
姜琦心虛地說：“沒有，夏書記說不必通過師部。”
賀龍怒道：“抓人不通過被抓者的上級，國民黨軍隊裏也沒這個規矩，這叫什麽王法。”賀龍又上前一步，指著姜琦的鼻子說：“那好，你把夏書記的手令拿出來給我看。”
一聽要手令，姜琦更慌了神。很多時候，他抓人根本不需要夏曦的手令－－逮捕證。有時是夏曦懶得麻煩，有時是姜琦先抓了人，再報告夏曦。這一次抓人，他又是先抓後奏。
姜琦見賀龍逼視著他，心都縮緊了，他知道賀龍一旦發了怒，立刻就可以讓他的人頭落地。
姜琦也非等閑之輩，他狡猾地說：“夏書記說，抓營以下級別的反革命分子，用不著他寫手令。”
賀龍一聽，肺都要氣炸了。他虎目圓瞪，吼道：“住嘴，沒有手令，任何人都不準抓！”接著他繃著臉說：“你把這兩個人留下，我要親自審問，如果真有問題，我不會放過他們，如果沒有問題，任何人不準再抓他們！”
姜琦見賀龍發怒，哪裏還敢說半個不字，只得乖乖地帶著兩個保衛隊員走了。不過他心裏卻狠狠地說：咱們走著瞧，都說你賀龍厲害，我姜某倒要看看到底誰厲害！
姜琦走後，賀龍讓警衛員給兩個指揮員松了綁。一問，果然是姜琦無中生有地要害他們。賀龍當即放了這兩個指揮員。
警衛員擔心地說：“軍長，夏書記正愁你沒有 ‘改組派’的證據，這樣做他就有把柄可抓了。”
賀龍說：“怎麽，連你也信不過我了？”
警衛員說：“不是我不相信，是有的人辦事不講道理，不講良心。”
賀龍說：“我不相信誰敢把我賀龍怎麽樣！”
賀龍和警衛員拿著鉤竿，拎著魚簍走到一片林子裏，關向應正坐在一塊石頭上等著他們。
賀龍說：“怎麽，你還沒走？”
關向應說：“你剛才和姜琦發生了什麽事？”
賀龍說：“他一沒通過八師師部，二沒有夏曦的手令，抓了八師的兩個指揮員，叫我給放了。”
關向應憂心重重地說：“難怪姜琦一路嚷下山去，說要報告夏曦，好好地查一查你。”
賀龍說：“查吧，我倒懷疑這個姜琦是反革命，我看是他查我，還是我查他。”
關向應說：“你小點聲，這個姜琦你別小看，他在軍內的耳目不少。”
賀龍說：“我越想越覺得這個姜琦有鬼，他來到湘鄂西蘇區時，雖有湖南地方武裝的介紹信，但這介紹信到底有沒有問題，誰也沒去查一查。”
關向應低沈地說：“是呀，‘肅反’鬧得這樣兇，他在中間起了很大的作用啊。”
賀龍說：“我馬上派人暗中查查姜琦，如果他真是敵特分子，不管夏曦怎樣對待，我賀龍決不手軟！”
關向應說：“也有同志私下地這樣議論姜琦，認為他對夏曦的影響很大，他所做的事，簡直像反動派做的，如果要查，就要抓緊。不過查的時候要保密，要不就會打不著狐貍反惹一身騷。”
賀龍說：“你放心，我會安排得力的人去辦這件事。“
關向應點了點頭，接著低聲說：“雲卿，夏曦對你也起了疑心，你可千萬要小心啊。”
賀龍註視關向應半晌，也關切地說：“老關，你也要小心，夏曦這人翻臉不認人的。”他見關向應點了頭，又說：“今後，你至少要表面上與我保持距離，要不，夏曦連你也懷疑上了，紅三軍就更不幸了。”
關向應說：“這個我知道，還有，我很不放心段德昌，他性子太直，愛頂撞夏曦，你要勸勸他，遇事要冷靜點兒。”
賀龍嘆道：“德昌是一個眼裏揉不得半點沙子的人，他能忍到現在這個地步，已經是很難為他了。夏曦之所以沒下他的手，一是德昌在軍隊中威性太高，二是礙著我賀龍。誰都說逸群和德昌是我的左右兩臂，逸群犧牲，使我失去了一臂，這另一臂我會保護好的。”
關向應說：“反正，對有些性子過急的同志，你要多做一點思想工作，現在軍內人心惶惶，只有你的話，他們才肯聽。”
賀龍說：“思想工作我早就做了不少，要不，有的同志早就反了，你以為那些刀口上跑過來的漢子會怕事件，他們是礙著我和德昌啊。”
關向應說：“是呀，大敵當前，內部可千萬不能大亂啊。”
關向應告辭後，賀龍望著他的背影，握著煙鬥久久地不說話。
一陣寒涼的山風吹來，一片片黃葉從樹上紛紛雕落。賀龍想到軍內人心不安，如今寒衣又沒著落，糧食也快吃盡，心裏更加沈重。
賀龍回到軍部，已經是下午了。他坐在門外喝茶休息，看著警衛員剖魚。
賀龍說：“那兩條七、八兩重的大鯽魚呢？”
警衛員說:“我已經讓一個同志給關政委捎去了。”
賀龍說：“應該煮熟了送去，免得他再去煮。”
警衛員說：“您不是說要關政委與您保持距離嗎？煮熟了送去就顯眼了。”
賀龍苦苦地笑了笑，然後抽起了煙。
正在這時，夏曦來了。警衛看見了，為了讓賀龍有準備，便假裝親熱地叫：“夏書記來了。”
賀龍一扭頭，就見夏曦的臉色不好，知道是姜琦在他面前告了狀。
賀龍說：“老夏，怎麽，我的魚還沒下鍋，你就聞到了香氣呀？”
夏曦繃著臉說：“什麽魚不魚的，現在打了敗仗，你還能開心地釣魚，我真服了你。”
賀龍淡淡地說：“誰有不打敗仗的時候，如果因為打了敗仗就吃不下飯，睡不著覺，那不更要打敗仗。”
警衛員見兩人說話不投機，忙說：“夏書記，等會兒就在這兒吃飯，讓您嘗嘗我的手藝。”
夏曦知道不能和賀龍硬碰，便勉強緩和了一點口氣，說：“你常替賀軍長做菜，手藝自然沒錯。”
賀龍只得緩下口氣說：“那就不要客氣嘍！”
夏曦說：“吃魚的事好說，我找你，是想問你，你把八師的兩個指揮員怎麽處理了？”
賀龍早有準備，他鎮定地說：“這兩個指揮員我問了，沒有問題。他們都是下級軍官，從士兵升起來的，而且都是農民出身，能有什麽問題？”
夏曦剛剛放松的臉又繃起來了。他說：“雲卿，你怎麽能這樣簡單地看問題呢？反革命還分什麽職位高低？我覺得，你這還是舊軍隊裏的那一套。”
賀龍對夏曦的這種調子早就十分煩膩，他冷冷地說：“你開口就是舊軍隊新軍隊，那朱德、彭德懷、葉劍英、葉挺，還有不少共產黨的將領，也都是從國民黨的軍隊裏過來的，他們不都是跟著共產黨幹得很出色嗎？”
夏曦生氣地說：“雲卿，你叫我怎麽說你，你的思想這麽僵化，對敵人來說，是十分有利的。”
賀龍問道：“這麽說，我帶兵打國民黨反而對他們有利了？”
夏曦說：“我是說國民黨利用你。你在國民黨軍隊裏當過鎮守使、當過軍長，有人說‘改組派’就利用了你的聲望，在我們內部進行反革命活動。”
賀龍再也忍不住了，臉色一變，逼問道：“那你說說，他們是怎樣利用我賀龍的。”
夏曦說：“利用的方式多樣，明的暗的都有。比如說，‘改組派’要做什麽事，可以說是你的意思；再比如說，他們利用你的江湖作風，和你套近乎，探機密，拉幫結派……”
夏曦還要往下說，賀龍突然將煙鬥往凳子上一磕，威嚴地說：“這麽說，我豈不成了‘改組派’頭子？”
夏曦說：“我當然不希望這是事實，但是你的一些做法確實有利於‘改組派’。就說你今天包庇放掉兩個‘改組派’，這不是給‘改組派’擋箭和鼓氣又是什麽？”
賀龍說：“這是不是就是證據呢？”
夏曦說：“這當然不能全面地說明問題，但是，這至少可以證明你思想上有問題。”
賀龍氣憤地說：“那也是證明，這也是證明，我賀龍到底是什麽人，最好的證明人就是你夏曦。我在國民黨那兒當鎮守使時，你和郭亮去我那兒籌措革命經費，當時我手裏只有六萬大洋的軍餉，就給了你們五萬，我對共產黨如何，你自己問自己去！”
夏曦聽了，卻說：“當然，你的這種行動，是有目共睹的，但是，現在呢？你現在對革命的態度怎樣？”
賀龍怒道：“過去我在國民黨的軍隊裏，做的官也不比現在小，那時我都能對共產黨赤誠相見，現在我作了共產黨，難道還會反自己，還會反共產黨不成？”
夏曦仍固執地說：“這可難說，陳獨秀、李立三不都是共產黨的創始人麽。他們怎麽做了那麽多危害共產黨的事？向忠發不是當過共產黨的中央總書記麽，他怎麽叛變投了敵？”
賀龍再也聽不下去了。他虎眼一瞪，怒道：“夏曦，你不用拿這些話來教訓我賀龍。我正懷疑你是國民黨‘改組派’，而且是一個頭子！那許多被你說成是‘改組派’的共產黨員，他們為革命出生入死，立了許多功，你卻把他們一個一個殺了；你說，你這是不是破壞革命，是不是反革命表現？”
夏曦被賀龍斥責得臉色發綠，卻又無話可說。他氣急敗壞地指著賀龍的鼻子說：“賀龍，你這是血口噴人，是反對中央，是……”
賀龍不等夏曦說完，猛地一把抓住他的衣襟，怒吼道：“夏曦，我倒要問你，到底是誰血口噴人，我賀龍反革命你有什麽證據，你在馬日事變時貪生怕死，扔下湖南省委一個人跑了，這個事實你怎麽不向共產黨坦白？你到洪湖來，為了獨攬大權，排斥異已，把萬濤、孫德清、柳直荀、劉革非等高級領導都殺了，你到底安的是什麽心？洪湖蘇區丟失，責任到底在誰？”
賀龍一邊說，一邊將夏曦往後搡，他的拳頭捏得直響，幾乎就要砸向夏曦的頭。
正在這時，關向應趕到了。原來是賀龍的警員見兩位首長爭起來了，只好去喊關向應來勸架。
關向應一到，急忙拉住了賀龍。賀龍這才松開手。這時，夏曦已被嚇得臉色蒼白，直喘粗氣。
關向應說：“雲卿，對老夏的‘肅反’工作，中央也是來信肯定了的。”
賀龍怒道：“中央，中央就沒有錯了？陳獨秀、李立三不都當過中央最高領導人，怎麽錯了？還有他剛才說的，向忠發連叛徒都當了，你怎麽解釋？”
夏曦一聽，認為抓住了把柄，他氣洶洶地說：“這麽說來，你認為中央有問題？王明、博古同志有問題？”
賀龍說：“我怎麽認為，你還用得著我來說嗎？”
夏曦見賀龍毫不在乎他會給他戴上反革命、反中央的帽子，氣得說不出話來。
關向應又勸夏曦說：“賀龍同志的脾氣直，但他決不會是‘改組派’，這一點，我敢用黨證擔保。”
夏曦心中不服這口氣，還是氣得直哼哼。
關向應又說：“現在敵人時刻都想攻打我們，如果對賀龍同志怎麽處分，打起仗來，誰來帶兵？我看，有什麽不同的意見，還是留到我們立穩腳跟後，再坐下來心平氣靜地說。”
這樣一說，夏曦才算罷休。但是，他對賀龍的存見已經更深了。要不是賀龍在敵我雙方的威望太高，夏曦的心腹內又沒有半個像賀龍和段德昌能夠帶兵的人，他真不會忍下這口氣。
為了緩和氣氛和矛盾，關向應說：“好了好了，我們意見歸意見，現在魚煮熟了，老夏，我們就一起來‘共產’吧。”
賀龍聽了，並不想緩和剛才的矛盾。他從鼻子裏哼了一聲，說：“吃吧，吃吧，把他夏曦的精神養足了，好去殺更多的人！”
夏曦聽了這話，瞪圓眼睛，又要發作。關向應連忙扯住了他，他這才好不容易把怒氣咽下去。畢竟，賀龍的虎威令他生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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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32年10月中旬。大洪山上鋪上了一層厚厚的落葉，一陣秋風刮過，寒意又加深一層。關向應緩緩地走在山坡下，他皺著眉，垂著頭，心裏比秋風更涼。此刻，他要去山下的溪邊找賀龍。
幾天前，關向應小病裝大病，總算推脫了帶人逮捕尉士筠的任務。昨天，他的風寒病剛一好，夏曦的妻子譚國甫竟來看望他了。譚國甫問過關向應的病情，即將話轉入了正題。
譚國甫皮笑肉不笑地說：“向應啊，聽老夏的口氣，等你病好後，可能擔子要更重，工作更覆雜。”
關向應對譚國甫本沒好感，只不過沒有作任何表露罷了。他見這女人來看他，知道她準沒安什麽好心。所以，關向應只是不可置否地沖譚國甫笑了笑。
譚國甫又囁囁不休地說：“所以呀，你今後更要註意身體，要不，那些‘改組派’分子就高興了。”
又是“改組派”，關向應一聽，心裏更加厭煩譚國甫。但他不好說什麽，再說，對這樣一個女人又能說得通什麽？
“謝謝你的關心，我不會有什麽大病的。” 關向應敷衍道。
譚國甫又說：“這革命工作真是太覆雜了，‘改組派’抓了一個，又出來一個，抓了小的，還有大的，抓了大的，還有更大的。”
關向應見譚國甫越說越離譜，就莊重地說：“還有比萬濤更大的？萬濤是‘改組派’的聯省委書記，難道還有什麽‘改組派’的中央書記？”
譚國甫一時沒聽出關向應的話音，竟壓低聲音說：“你怕是沒有啊？既然有聯省委書記，中央書記也自然有啦。”
關向應聽了，心中不由一沈。看來，這夏曦還會把“肅反”鬧得更大，而這個女人，在其中也會更加興風作浪。
想到這裏，關向應用否定的語氣說：“我看這不可能，整個國民黨‘改組派’也就那麽幾個人，即便有中央，那也是在敵區，怎能會設到蘇區來。”
譚國甫柳眉一揚，薄唇一撇，自作聰明地說：“這有什麽不可能的，反革命分子為了達到他們的目的，什麽事做不出來？”
關向應說：“我看不可能，就說我們共產黨吧，也在反動派內部安插了不少地下工作者，可就沒把中央設在敵人內部。在敵方內部設中央，這是絕對不可能的。”
譚國甫見關向應如此固執，如此缺乏認識，突然低了聲問：“向應，你看賀龍像不像‘改組派’分子？”
關向應一聽，不禁大驚失色，他怎麽也不會想到譚國甫竟會說出這種話來。
關向應睜大眼睛說：“這怎麽可能？賀龍同志要是‘改組派’的話，那整個紅三軍就不是共產黨的軍隊了，那還怎麽會天天和敵人拼命打仗？”
譚國甫說：“向應，你頭腦並不簡單，怎麽就愛鉆死胡同呢？”
關向應說：“賀龍同志參加革命，加入共產黨，都是在革命最困難、最危險的時候，有道是患難見真情，這一點，我們全黨全軍都清楚。”
譚國甫冷笑道：“‘改組派’的狡猾，也正表現在這裏嘛。你想那孫德清，不也是在革命處於低潮時混進共產黨的？”
關向應聽了，脊上直冒冷汗。譚國甫說這樣的話，決不是空穴來風，一定是夏曦對賀龍有了懷疑。
譚國甫見關向應張口結舌，笑道：“向應，你看你，一個‘改組派’就把你嚇成這樣，還是老黨員呢。”
關向應嘆道：“我緊張什麽？我是覺得這太不可思議。”
譚國甫說：“當然，賀龍到底有沒有問題，這還需要調查，因此，老夏的意思是，叫你多留心。”
譚國甫的目的竟是讓關向應監視賀龍。關向應聽了，心中不禁一陣悲涼。
譚國甫走後，關向應好半天轉不過氣來。他越想越不對勁，決定瞞著夏曦等人，給賀龍透一透風，讓他思想上早有防備。今天，夏曦好不容易離開了他的辦公室，帶著姜琦等人到下面去工作了。關向應逮著這個空兒，便去軍部找賀龍。軍部的值班參謀告訴他，賀龍到後面山坡下的小溪裏釣魚去了。這樣，關向應便找到山坡下來。
關向應來到後山坡下，果然看見賀龍和他的警衛員在那兒釣魚，便默默地走了過去。
賀龍正專心地釣魚，他的警衛員看見關向應後，沖他一笑，示意他不要出聲。關向應便靜靜地觀看。不一會兒，魚線上的浮子一上一下地在水中動了起來。賀龍便握緊釣竿，凝住眉，盯著浮子。忽然，浮子被底下的魚拉到水面下去了，接著又開始往上浮。就在這時，賀龍將鉤竿往上輕快地一抖，魚線被繃直了，魚兒也上鉤了。賀龍再將鉤竿慢慢往上一揚，一條巴掌寬、一乍長的黑鱗鯽魚就被提出了水面。魚兒在鉤上掙紮著，把身上的水甩成了細小的水珠兒。賀龍的眉頭舒開了，眼睛笑成了兩縫。
賀龍從魚鉤上取魚的時候，關向應才說：“收獲不小啊。”
賀龍笑道：“怎麽，你也有心情看我釣魚了？來不來試一試？”
賀龍的警衛員說：“關政委，賀軍長說您風寒剛好，準備送魚給您補身體呢。”
關向應嘆道：“魚雖好，只怕我味口不好，咽不下去啊。”
賀龍說：“這好辦，按我們湖南的作法，在魚裏多放點辣子，那就胃也開了，汗也發了，身體也補了。”
關向應說：“你說得當然容易，有些病，怕是用藥也難治啊。”
賀龍說：“向應，聽你的口氣，你是不是因為我們打了敗仗，心裏沈重，背了包袱。”
關向應看了看賀龍的警衛員，岔開話題說：“讓你的警衛員到坡上摘幾把山裏紅果子怎樣？那東西才開胃呢。”
賀龍笑道：“行。”又沖警衛員說：“去吧。”
警衛員離開了小溪，賀龍說：“向應，你是不是有什麽話要跟我說？”
關向應沈重地點點頭，說：“雲卿，打了敗仗我怎會背包袱，勝敗乃兵家之常事，我擔心的是目前的‘肅反’工作。”
一聽‘肅反’二字，賀龍的臉色就沈了下來。他說：“我正想給中央寫個報告，反映‘肅反’的真實情況，再這樣搞下去，紅軍早晚得自己把自己搞垮。”
關向應嘆道：“前幾次，我在夏曦那兒親眼看過中央的來信，中央對‘肅反’是讚賞的，還指示要把‘肅反’工作引向深入。”
賀龍擰起濃眉說：“那封信，我也看到了，夏曦把它當寶貝一樣地到處顯擺呢。但是，我們不向中央反應，中央更不了解實際情況。”
關向應說：“只怕是中央不賣你的帳，我看，你應該多加小心，尤其是在‘肅反’這件事上。”
賀龍眉頭一挑，說：“難道有人也想拿‘肅反’來害我？”
關向應說：“小心點總要好吧。”
賀龍大聲說：“我賀龍光明磊落，對黨沒有二心，腦袋都不怕丟，還怕什麽。”
關向應還要說什麽，卻見賀龍的警衛員從山坡上匆匆下來，知道一定有什麽情況，便不再說了。
果然，警衛員說：“軍長，關政委，姜處長從山坡那邊過來了。”
原來，賀龍的這個警衛員是一個精明的小夥子，他見關向應到小溪邊來找賀龍，便知他有重要的話要與賀龍說，當關向應要他去采山裏紅果子時，他就更加清楚了關向應的意圖。於是，他借采山果之機，在山坡上為兩位首長望起風來。警衛員清楚夏曦早對賀龍有了戒心，他必須為賀龍作好哨兵。
關向應見警衛員這樣說，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，便趕緊起身告辭。他轉過一個山彎，往一邊去了。
賀龍這時早沒有了釣魚的心思，即收了鉤竿，與警衛員一起沿原路回住處去。這時，他看到姜琦與幾個戰士押著兩個犯人走下山坡來。賀龍見了，臉色變得鐵青。不用問，這兩個犯人一定是姜琦抓的“改組派”。賀龍於是叉腰站在山溪邊的路口，單等姜琦一行到來。
姜琦遠遠地看見賀龍立在山坡下虎視他，心裏慌張起來。姜琦雖為夏曦的紅人，權傾紅三軍，但對於賀龍和段德昌這兩員虎將，還是十分害怕的。他知道一旦這兩員虎將發起怒來，殺他這個姜琦，還不像捏死一只螞蟻。因此，姜琦雖然到處施展淫威，但卻盡量避免與賀龍、段德昌發生沖突，幹什麽事，都盡量避著他們。現在，姜琦見賀龍擋在前面，便知道沒有好事，但他想避開已經來不及了：一是這裏沒有了其它的下山路，二是賀龍早挑戰似的望著他。姜琦只好強作鎮定，硬著頭皮，帶著人向賀龍這邊走來。
姜琦等人走近了，叉腰立在路旁的賀龍黑著臉問：“怎麽回事？”
姜琦盡管早有準備，說話還是很緊張。
“賀軍長，是這樣，我們奉夏書記的命令，在八師抓了兩個‘改組派’。”姜琦低聲地說。
賀龍故意說：“你大點聲！”
姜琦只好硬著頭皮覆述了一遍。
賀龍上前一步，厲聲說：“你通過八師師部沒有？”
姜琦心虛地說：“沒有，夏書記說不必通過師部。”
賀龍怒道：“抓人不通過被抓者的上級，國民黨軍隊裏也沒這個規矩，這叫什麽王法。”賀龍又上前一步，指著姜琦的鼻子說：“那好，你把夏書記的手令拿出來給我看。”
一聽要手令，姜琦更慌了神。很多時候，他抓人根本不需要夏曦的手令－－逮捕證。有時是夏曦懶得麻煩，有時是姜琦先抓了人，再報告夏曦。這一次抓人，他又是先抓後奏。
姜琦見賀龍逼視著他，心都縮緊了，他知道賀龍一旦發了怒，立刻就可以讓他的人頭落地。
姜琦也非等閑之輩，他狡猾地說：“夏書記說，抓營以下級別的反革命分子，用不著他寫手令。”
賀龍一聽，肺都要氣炸了。他虎目圓瞪，吼道：“住嘴，沒有手令，任何人都不準抓！”接著他繃著臉說：“你把這兩個人留下，我要親自審問，如果真有問題，我不會放過他們，如果沒有問題，任何人不準再抓他們！”
姜琦見賀龍發怒，哪裏還敢說半個不字，只得乖乖地帶著兩個保衛隊員走了。不過他心裏卻狠狠地說：咱們走著瞧，都說你賀龍厲害，我姜某倒要看看到底誰厲害！
姜琦走後，賀龍讓警衛員給兩個指揮員松了綁。一問，果然是姜琦無中生有地要害他們。賀龍當即放了這兩個指揮員。
警衛員擔心地說：“軍長，夏書記正愁你沒有 ‘改組派’的證據，這樣做他就有把柄可抓了。”
賀龍說：“怎麽，連你也信不過我了？”
警衛員說：“不是我不相信，是有的人辦事不講道理，不講良心。”
賀龍說：“我不相信誰敢把我賀龍怎麽樣！”
賀龍和警衛員拿著鉤竿，拎著魚簍走到一片林子裏，關向應正坐在一塊石頭上等著他們。
賀龍說：“怎麽，你還沒走？”
關向應說：“你剛才和姜琦發生了什麽事？”
賀龍說：“他一沒通過八師師部，二沒有夏曦的手令，抓了八師的兩個指揮員，叫我給放了。”
關向應憂心重重地說：“難怪姜琦一路嚷下山去，說要報告夏曦，好好地查一查你。”
賀龍說：“查吧，我倒懷疑這個姜琦是反革命，我看是他查我，還是我查他。”
關向應說：“你小點聲，這個姜琦你別小看，他在軍內的耳目不少。”
賀龍說：“我越想越覺得這個姜琦有鬼，他來到湘鄂西蘇區時，雖有湖南地方武裝的介紹信，但這介紹信到底有沒有問題，誰也沒去查一查。”
關向應低沈地說：“是呀，‘肅反’鬧得這樣兇，他在中間起了很大的作用啊。”
賀龍說：“我馬上派人暗中查查姜琦，如果他真是敵特分子，不管夏曦怎樣對待，我賀龍決不手軟！”
關向應說：“也有同志私下地這樣議論姜琦，認為他對夏曦的影響很大，他所做的事，簡直像反動派做的，如果要查，就要抓緊。不過查的時候要保密，要不就會打不著狐貍反惹一身騷。”
賀龍說：“你放心，我會安排得力的人去辦這件事。“
關向應點了點頭，接著低聲說：“雲卿，夏曦對你也起了疑心，你可千萬要小心啊。”
賀龍註視關向應半晌，也關切地說：“老關，你也要小心，夏曦這人翻臉不認人的。”他見關向應點了頭，又說：“今後，你至少要表面上與我保持距離，要不，夏曦連你也懷疑上了，紅三軍就更不幸了。”
關向應說：“這個我知道，還有，我很不放心段德昌，他性子太直，愛頂撞夏曦，你要勸勸他，遇事要冷靜點兒。”
賀龍嘆道：“德昌是一個眼裏揉不得半點沙子的人，他能忍到現在這個地步，已經是很難為他了。夏曦之所以沒下他的手，一是德昌在軍隊中威性太高，二是礙著我賀龍。誰都說逸群和德昌是我的左右兩臂，逸群犧牲，使我失去了一臂，這另一臂我會保護好的。”
關向應說：“反正，對有些性子過急的同志，你要多做一點思想工作，現在軍內人心惶惶，只有你的話，他們才肯聽。”
賀龍說：“思想工作我早就做了不少，要不，有的同志早就反了，你以為那些刀口上跑過來的漢子會怕事件，他們是礙著我和德昌啊。”
關向應說：“是呀，大敵當前，內部可千萬不能大亂啊。”
關向應告辭後，賀龍望著他的背影，握著煙鬥久久地不說話。
一陣寒涼的山風吹來，一片片黃葉從樹上紛紛雕落。賀龍想到軍內人心不安，如今寒衣又沒著落，糧食也快吃盡，心裏更加沈重。
賀龍回到軍部，已經是下午了。他坐在門外喝茶休息，看著警衛員剖魚。
賀龍說：“那兩條七、八兩重的大鯽魚呢？”
警衛員說:“我已經讓一個同志給關政委捎去了。”
賀龍說：“應該煮熟了送去，免得他再去煮。”
警衛員說：“您不是說要關政委與您保持距離嗎？煮熟了送去就顯眼了。”
賀龍苦苦地笑了笑，然後抽起了煙。
正在這時，夏曦來了。警衛看見了，為了讓賀龍有準備，便假裝親熱地叫：“夏書記來了。”
賀龍一扭頭，就見夏曦的臉色不好，知道是姜琦在他面前告了狀。
賀龍說：“老夏，怎麽，我的魚還沒下鍋，你就聞到了香氣呀？”
夏曦繃著臉說：“什麽魚不魚的，現在打了敗仗，你還能開心地釣魚，我真服了你。”
賀龍淡淡地說：“誰有不打敗仗的時候，如果因為打了敗仗就吃不下飯，睡不著覺，那不更要打敗仗。”
警衛員見兩人說話不投機，忙說：“夏書記，等會兒就在這兒吃飯，讓您嘗嘗我的手藝。”
夏曦知道不能和賀龍硬碰，便勉強緩和了一點口氣，說：“你常替賀軍長做菜，手藝自然沒錯。”
賀龍只得緩下口氣說：“那就不要客氣嘍！”
夏曦說：“吃魚的事好說，我找你，是想問你，你把八師的兩個指揮員怎麽處理了？”
賀龍早有準備，他鎮定地說：“這兩個指揮員我問了，沒有問題。他們都是下級軍官，從士兵升起來的，而且都是農民出身，能有什麽問題？”
夏曦剛剛放松的臉又繃起來了。他說：“雲卿，你怎麽能這樣簡單地看問題呢？反革命還分什麽職位高低？我覺得，你這還是舊軍隊裏的那一套。”
賀龍對夏曦的這種調子早就十分煩膩，他冷冷地說：“你開口就是舊軍隊新軍隊，那朱德、彭德懷、葉劍英、葉挺，還有不少共產黨的將領，也都是從國民黨的軍隊裏過來的，他們不都是跟著共產黨幹得很出色嗎？”
夏曦生氣地說：“雲卿，你叫我怎麽說你，你的思想這麽僵化，對敵人來說，是十分有利的。”
賀龍問道：“這麽說，我帶兵打國民黨反而對他們有利了？”
夏曦說：“我是說國民黨利用你。你在國民黨軍隊裏當過鎮守使、當過軍長，有人說‘改組派’就利用了你的聲望，在我們內部進行反革命活動。”
賀龍再也忍不住了，臉色一變，逼問道：“那你說說，他們是怎樣利用我賀龍的。”
夏曦說：“利用的方式多樣，明的暗的都有。比如說，‘改組派’要做什麽事，可以說是你的意思；再比如說，他們利用你的江湖作風，和你套近乎，探機密，拉幫結派……”
夏曦還要往下說，賀龍突然將煙鬥往凳子上一磕，威嚴地說：“這麽說，我豈不成了‘改組派’頭子？”
夏曦說：“我當然不希望這是事實，但是你的一些做法確實有利於‘改組派’。就說你今天包庇放掉兩個‘改組派’，這不是給‘改組派’擋箭和鼓氣又是什麽？”
賀龍說：“這是不是就是證據呢？”
夏曦說：“這當然不能全面地說明問題，但是，這至少可以證明你思想上有問題。”
賀龍氣憤地說：“那也是證明，這也是證明，我賀龍到底是什麽人，最好的證明人就是你夏曦。我在國民黨那兒當鎮守使時，你和郭亮去我那兒籌措革命經費，當時我手裏只有六萬大洋的軍餉，就給了你們五萬，我對共產黨如何，你自己問自己去！”
夏曦聽了，卻說：“當然，你的這種行動，是有目共睹的，但是，現在呢？你現在對革命的態度怎樣？”
賀龍怒道：“過去我在國民黨的軍隊裏，做的官也不比現在小，那時我都能對共產黨赤誠相見，現在我作了共產黨，難道還會反自己，還會反共產黨不成？”
夏曦仍固執地說：“這可難說，陳獨秀、李立三不都是共產黨的創始人麽。他們怎麽做了那麽多危害共產黨的事？向忠發不是當過共產黨的中央總書記麽，他怎麽叛變投了敵？”
賀龍再也聽不下去了。他虎眼一瞪，怒道：“夏曦，你不用拿這些話來教訓我賀龍。我正懷疑你是國民黨‘改組派’，而且是一個頭子！那許多被你說成是‘改組派’的共產黨員，他們為革命出生入死，立了許多功，你卻把他們一個一個殺了；你說，你這是不是破壞革命，是不是反革命表現？”
夏曦被賀龍斥責得臉色發綠，卻又無話可說。他氣急敗壞地指著賀龍的鼻子說：“賀龍，你這是血口噴人，是反對中央，是……”
賀龍不等夏曦說完，猛地一把抓住他的衣襟，怒吼道：“夏曦，我倒要問你，到底是誰血口噴人，我賀龍反革命你有什麽證據，你在馬日事變時貪生怕死，扔下湖南省委一個人跑了，這個事實你怎麽不向共產黨坦白？你到洪湖來，為了獨攬大權，排斥異已，把萬濤、孫德清、柳直荀、劉革非等高級領導都殺了，你到底安的是什麽心？洪湖蘇區丟失，責任到底在誰？”
賀龍一邊說，一邊將夏曦往後搡，他的拳頭捏得直響，幾乎就要砸向夏曦的頭。
正在這時，關向應趕到了。原來是賀龍的警員見兩位首長爭起來了，只好去喊關向應來勸架。
關向應一到，急忙拉住了賀龍。賀龍這才松開手。這時，夏曦已被嚇得臉色蒼白，直喘粗氣。
關向應說：“雲卿，對老夏的‘肅反’工作，中央也是來信肯定了的。”
賀龍怒道：“中央，中央就沒有錯了？陳獨秀、李立三不都當過中央最高領導人，怎麽錯了？還有他剛才說的，向忠發連叛徒都當了，你怎麽解釋？”
夏曦一聽，認為抓住了把柄，他氣洶洶地說：“這麽說來，你認為中央有問題？王明、博古同志有問題？”
賀龍說：“我怎麽認為，你還用得著我來說嗎？”
夏曦見賀龍毫不在乎他會給他戴上反革命、反中央的帽子，氣得說不出話來。
關向應又勸夏曦說：“賀龍同志的脾氣直，但他決不會是‘改組派’，這一點，我敢用黨證擔保。”
夏曦心中不服這口氣，還是氣得直哼哼。
關向應又說：“現在敵人時刻都想攻打我們，如果對賀龍同志怎麽處分，打起仗來，誰來帶兵？我看，有什麽不同的意見，還是留到我們立穩腳跟後，再坐下來心平氣靜地說。”
這樣一說，夏曦才算罷休。但是，他對賀龍的存見已經更深了。要不是賀龍在敵我雙方的威望太高，夏曦的心腹內又沒有半個像賀龍和段德昌能夠帶兵的人，他真不會忍下這口氣。
為了緩和氣氛和矛盾，關向應說：“好了好了，我們意見歸意見，現在魚煮熟了，老夏，我們就一起來‘共產’吧。”
賀龍聽了，並不想緩和剛才的矛盾。他從鼻子裏哼了一聲，說：“吃吧，吃吧，把他夏曦的精神養足了，好去殺更多的人！”
夏曦聽了這話，瞪圓眼睛，又要發作。關向應連忙扯住了他，他這才好不容易把怒氣咽下去。畢竟，賀龍的虎威令他生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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